04.
幽谷松开怀里的琴,微微抬头──有人触动了他们的网。 窗棂飞上一只画眉,秀气地对他鸣叫一声。幽谷倚在窗边,打开手边的纸卷,看见那个闯进画卷的男人,却不是他记忆中的少年。那男人有着一双夜鹭般的眼睛,却比深潭更不兴波澜,双手仍未持任何武器……就和他的主子没两样。 “不滞于物,草木竹石均可为剑。”幽谷叹道,“剑魔,你真是给我派了件麻烦事儿。” 反正千丈卷和三绝笔已经早已驻扎山脚,能不能上山,各凭本事。 成王败寇,自古都是这个理。 羽毛团子跃进砚台又蹦出来,在桌面留下几个漆黑的脚ㄚ子印,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左顾右盼,啄起他搁在桌上的小点。 “谁准你进来了?”拥有一双血红双眼的男人笑了,一把捉住那画眉,手筋开始施力。“让三绝罩子放亮点,不要把活的东西放到我这来,听懂没?” 鸟儿在他手中挣扎,两脚乱蹬,发出凄厉的鸣叫。 男人越笑越开心,直到那画眉在他手中化为一滩墨汁,一滴滴落到纸面上,染黑了纯白的宣纸。 怡然起身冲了冲手,幽谷箜篌拿起笔,将那几点墨渍连接成一朵昙花。
那天,他仍一如既往在行进颠动间清醒,但又感觉和惯常马车的震动又有些微不同。 “山贼!是山贼!”他听见有人大喊。 是援军么? 他眼睛一亮,努力站直了身子,想从囚车上的窄窗看出去,却听见前边传来数声闷响,尔后一道光从那里照进来──从那布着鲜血的孔缝里,他看见车夫心口插着一支箭,手脚也多处中箭,马儿前蹄高昂,俨然失控。 不不不,放我出去! 他惊恐地撞着门板,听见外头此起彼落的哀号,本该大快人心,但朝他袭来的却是更深的恐惧。外边似乎有人大喊着拦下马车,可无人上前。他在车内疯狂颠动着,用全身力气撞击厢门──只要撞开了他就能跳出去,就能离开这里。 事与愿违。 昏过去前,他只见马匹一声哀鸣,而后整个车厢翻倒,他一头重重撞在角落,眼前一黑。 再次睁眼,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,徒留虫鸣鸟叫,不远处传来潺潺水声。 陈旧的木制马车碎成数块,他恰好伏在一块木板上,从痕迹来看他应该不是直接摔下来,而是一路滑下来──他抬头,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处悬崖陡坡,顺着粗劣的拖行滑落痕迹向上望去,发现那儿盛开着一朵昙花,在月下映射柔和的光芒,彷佛得来不易的希望。 他没死,甚至逃出来了。 跌跌撞撞站起身,虽然感觉全身好似被人拆开又拼回去般痛楚,精神却前所未有得好。 他循着水声,很快找到一个小瀑布和一汪清泉。此时谁还想得到礼乐教化,他想也没想便凑过去把自己打点干净,又哆哆嗦嗦老半天,把掌心都磨出血了,才升起一小蓬火。虽然又惊又饿又累,可是此时此刻,他却无比满足。 就仍差点什么……他的琴! 倏然醒悟,他又再次折返,凭借着月光与手中火炬,在草丛中摸索,才找到那一截断木──可就算仅有一截断木,都已经能成为念想。 他再次抬头,望着悬崖上在月色下盛开的昙花,而后下定决心,开始往上爬。 等到他将花摘下来时,天色已微亮,花近谢。 他将昙花与他的琴埋在一块儿,彷佛将过去那个软弱无用的自己也一并埋了进去,再也不见天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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